這是我朋友告訴我的奇聞。C是總公司的高管，有天到地方分公司視察，到了中午用餐時間，地方分公司的經理F就找了一位同事，陪同C到外面用餐。C客隨主便，就順著F的安排，吃什麼都可以，不過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，因為早聽說F是客家人，非常節儉，所以不可能去吃多好的東西，C午飯後本來就打算趕回公司，不以為意。
一會兒，車子停在一家小吃店前面，C穿一身西裝很怕熱，索性就脫掉外套進入小吃店，果然發現裡面沒有空調，便暗自慶幸自己的未卜先知，畢竟他也是常光顧類似的小吃店。大家坐定後，F滿臉堆笑問C想吃什麼，C說你來點就好，另外一位也表示沒意見，經理點什麼我們就吃什麼，F微笑點頭說包在我身上，一邊瞥著菜單上的品項。
沒多久，F跑去店家那裡吩咐了一下，就回來和C聊公司的近況，氣氛十分融洽，其實C說他已經飢腸轆轆，沒太大興致繼續聊下去。店家送餐來了，C說他當場就石化了，不可思議的看著桌上的三碗魯肉飯，一碗白菜滷，一顆滷蛋，還有F不斷地說這家魯肉飯很好吃，白菜滷也不錯，我不吃滷蛋，您們吃吧！
C激動地告訴我：「你吃過魯肉飯吧？！15塊錢一碗，白菜滷也是，而且店家的碗都很小，根本吃不飽。還有，他的意思是白菜滷要三人一起分享嗎？一個人能吃到幾口？最好笑的是只有一顆滷蛋，他不吃，難道要我們兩人去分嗎？」，C說他那頓午餐沒感覺吃到什麼，卻有一肚子的氣。
C接著說他後來有個機會請部門下屬吃飯，剛好F來總公司，C就邀他一起用餐同樂，F一開始堅辭，不久就歡喜地跟著去了。到了牛排館，C告訴下屬們盡量吃，別客氣，也轉頭告訴F多吃一點，F則小聲地說他晚上吃得不多，但是非常感謝C的招待。
服務員送餐來了，C再度石化，原來F點的是八盎司炭烤大牛排，F旁若無人，大啃大嚼，「剛剛不是才說吃得不多嗎？不是很喜歡吃魯肉飯，什麼時候喜歡吃大牛排了？」，C咬牙切齒地對我說。
C的結論是客家人果然很節儉，但他認識不少其他的客家人，並沒有他這種表現啊！而且從他點的牛排來看，他不是節儉，而是吝嗇吧！花自己的錢很小心，花別人的錢卻一點都不客氣，這不算節儉吧！C說：「我不是個喜歡追逐美食的人，平常也喜歡吃小吃，但和長官、同事、朋友吃飯時，總不能失禮，讓人家覺得咱們吝嗇嘛，這是種社交的常識吧！」，我頻頻點頭稱是。
聽著C的故事，我心中不免浮現幾個熟悉的場景，看來這種節儉的人，喔不，吝嗇的人，在咱們的生活中還真不少啊！但我不得不說，節儉沒錯，吝嗇就很有問題了，但吝嗇實在不算什麼大奸大惡，對這種人我們儘量不去親近就好，實在談不上是德行有虧。正因為這樣，有趣又不可思議的吝嗇事件，就成為我們可以和孩子們聊天打屁的絕佳話題了。
在傳統文化裡，善惡的區分是涇渭分明的，戲劇裡的好人謙恭有禮、憂國憂民的，一眼就能辨識；壞人則是形象猥瑣(或儀表堂堂)，但言行上總是邪惡荒誕、損人利己，有好人對照，壞人往往無所遁形。傳統戲劇更是誇張，人的好壞從臉譜上就可以直接看出，根本不必等戲看完就知道了，唉，如果現實社會能這樣就好，多省事啊！
但事實並非如此，我們該遺憾的不是能不能分辨善惡，而是社會中的多數人根本沒有明顯的大善大惡，一個人往往小善不缺，小惡也不少，黑和白之間，我們看到更多的是灰色，對我們生活有所影響的通常不是黑或白，而是灰色，最難應付的，也正是這批灰色的人。有點小惡，甚至稱不上是惡的行為，卻讓我們覺得噁心，心情大受影響，如果想大加反擊卻覺得沒必要，不予理會則心有不甘。
我相信，待人處事的學問通常不在大是大非的抉擇上，反而是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見真章，因為小事挑戰的不是做事原則或道德底限，而是一種人生觀，更可能是一種臨事的應變態度。這是可以練習的，而且先從與親友聊天中建立某些基本態度，日後再遇到類似的狀態，既能泰然應付，也不會換來一肚子氣。
我和孩子聊這個事件時，除了完整說明整個事件的過程，馬上會提出：「如果你是C，你會怎麼應付F這樣的人？」，回答這個問題，可不能只說說自己的立場，抽象地講些我該怎麼地敬而遠之，怎麼地不屑與之同道之類的話，而是在這事件中的兩個情境下，該怎麼應付？當然，這只是聊天，您和孩子不是C，所以我們可以幫C想想辦法，卻不必承擔C的顧慮。然而，任何的建議不能胡扯，還是要有理由的，否則整個聊天就會變成漫談，無法發揮預定的功能。
如果我是C，明知F很吝嗇，我會故意指定要去哪裡吃，看F怎麼應對，而不是任由F帶著去小吃攤，完成他自認為的不失面子，又顧及裡子的做法。F拒絕？不可能，他不會拒絕來自總公司的高管C。C不就是以權謀私？寧可在指定的店裡吃相對評價的東西，也不要去F帶去的小吃攤被糟蹋，其實C午餐接受F的招待根本不算「以權謀私」，相對來說，F的吝嗇行為卻是明確無疑的「以私辱人」，非常糟糕。
至於後一個場景，如果我是C，倒不會在意F點了什麼來吃，但在F吃的過程中，我會低聲問F：「好吃嗎？和滷肉飯比起來怎麼樣？您的附餐麵包和沙拉，要不要和大家分享一下呢？」，哈哈哈哈哈哈哈，不管F聽了有什麼反應，C講這些話後陰霾一定瞬間消失。如果孩子們願意出謀獻策，相信我，他們的點子絕對比我還要有創意，「拋磚引玉」這個成語，或許更適合這樣的聊天氣氛吧！
這樣的親子聊天之所以會熱烈，固然有一般人「喝咖啡，聊是非」的天性，喜歡探人隱私的樂趣，但由於您的有意識引導，孩子們的思考能力同步被訓練，表達能力也因而更提升，以後面對生活中狗屁倒灶的小事，再也不只是個受氣包，生活也因更有樂趣。信手拈來的生活小趣聞，拿來和孩子聊，竟有這麼多好處，您還在等什麼呢？加油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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