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聽人說：「人生不如意事，十之八九」，我年輕的時候只當笑話聽，那時自己的人生雖不算事事順心，總不至於十件事中有八、九件不如意嘛！現在年屆半百了，我就非常相信這個說法，或許有人認為我看起來順風順水的，應該沒啥不如意事，可是「如人飲水、冷暖自知」，尤其是那一年十個多月的當兵歲月裡，那些不如意事，何止十之八九啊！
男人總喜歡講當兵的事，對女人，那是一種吹噓；對晚輩，則是一種驕傲；對其他男人，便是一種無奈時光共嘆。我也喜歡講，卻不是基於這三個原因，而是憑弔一下自己不可思議的倒楣歲月，儘管聽的人總是笑得前仰後合，直說我是瞎編的，我也不想掃興地陪著笑，心中卻不斷湧現當時的苦澀感，是不是我的人生挑戰太早了點？！
我入伍訓是在鳳山陸軍步兵學校，有段時間，大家一大早出發上野外課，午晚餐都在山地裡解決，全天的戰鬥教練結束後，晚上才整隊回營。某天，我在鐵皮頂搭的大棚下午睡，右手一陣刺痛，抬眼看去，右手腕就有個小針眼，原本不想理它，但第二天就腫得像麵龜一樣，而且有一條黑線一直往上臂延伸，大隊醫務所馬上把我轉診陸軍802醫院，一去那裡，我就被晾在急診室裡，很久時間沒人理我，雖然手還是痛，但蠻開心地終於不必出操了。
後來，有位軍醫問我狀況如何，然後竟拿著鑷子在我的傷口裡攪動，痛得我眼淚都快飆出來，我狠狠地看著他，難道他不知道我會痛的嗎？他卻慢條斯理地說沒事，蜂窩性組織炎，吃吃藥，好好休養就行。就這樣？軍醫院也太馬虎了吧！不遠處一陣殺豬叫的哀號傳過來，有位軍醫拿著鑷子，一樣在阿兵哥的小腿傷口處攪動，如果我沒看錯，那個傷口裡白白的，該不會是骨頭吧？！當下，我突然覺得自己還算幸運的(蠻長的一段時間，我對醫院的鑷子有陰影)。
三個月後，我被分發到成功嶺當排長，竟然左手腕又得了蜂窩性組織炎，這次是在毫無知覺下得病的，卻一樣腫得像麵龜，由於和旅醫務室的醫官算熟，我就問一下情況。醫官說：「你這樣能左右手都得的算很少見，如果上升的黑線超過了手肘，再嚴重點可能就要截肢了，你的運氣不錯啦！」，這樣叫運氣不錯？你怎麼不去得得看？還有，為什麼高雄802醫院的那位啥都不說呢？
除了當連隊排長之外，我曾經擔任成功嶺11號門的衛兵司令，這個看似威風的官銜，而且應該很少出事的工作，輪到我身上就大事不斷了。首先，那時中部地區高中生軍訓來成功嶺打靶，都是經過11號門的，照例當班衛兵要上車查驗人員證件，才能放行。不知怎地，一個身穿憲兵卡其夾克，下身是陸軍墨綠長褲的人竟混入靶場，被軍部的人查獲，問是從哪裡進來的？11號門，結果當班兩個衛兵馬上被理成光頭、關禁閉，我根本一無所知，卻還是被記兩個小過，真是無妄之災啊！
有次104師師長跑到經過11號門，發現旁邊的成功湖龍頭不噴水了，我馬上被通知隔天上午去師部吃早餐，真的有早餐吃嗎？別鬧了！我只記得站了兩小時，幾個長官輪番對我破口大罵。那次之後，師部的參一到參四、政一到政四，連續來督導11號門，而且他們最喜歡玩一種叫「一分鐘待命班」的遊戲，遊戲方式大概是督導官走到衛兵旁邊，突然說：「現在11號門外有30名歹徒，準備闖入，你要怎麼處理？」，衛兵就得大聲吹哨子，馬上關門，我們得在一分鐘內著裝備、取槍枝，然後列好隊等著檢閱。
一分鐘可能嗎？當然不可能，就算人動作再快，平時槍枝可是要入庫，而且要上鎖的啊！當督導官邊笑邊記缺失時，我好像記起來這傢伙晚上曾經要出去喝花酒，被衛兵阻擋時還大聲咆哮過，我當下已經不想解釋，一切就隨他去吧！
成功嶺還有一個歷史館，小平房，我第一次去覺得跟鬼屋差不多，裡面有一大堆照片，都是歷屆成功嶺的高級長官，至於相關資料，少得可憐啊！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想起我是師範院校的，就叫我去當說明官。當軍部少將副參謀長來聽我講時，特別囑咐至少要準備半小時的內容，否則副總司令會覺得太草率。我老實說裡面的資料只能勉強講10分鐘，半小時很難，只記得那位少將一臉和藹地說：「想想辦法吧！下次我再來聽你說，別給我們成功嶺丟臉喔。」，老天保佑！少將再也沒來過，副總司令呢？也沒來！
說來沒人相信，我還幹過伙房組長，帶著一群大頭兵，其中還有幾個有前科的回役兵，他們蒸的饅頭永遠發不起來，即使我帶他們去五營、六營伙房觀摩也一樣，營長不只一次恐嚇我，如果他再吃到一次丟狗都會叫痛的饅頭，我就永遠別想休假，我也無能為力。更莫名其妙的是，副師長跑步經過我們餐廳，突發奇想進來看，覺得我們四營的餐廳太髒，就命人把我叫出來大罵一頓，我心想副師長不知道嗎？我是伙房組長，不是餐廳清潔員，餐廳有各連的清潔區域，也不歸我管吧？！唉，反正就是倒楣啦！
這些經歷，我不只一次和孩子們聊起，總是能逗他們哈哈大笑，可能對他們來說，老爹的從軍經歷就是段搞笑史吧！當然，他們也會問很多細節，比如為什麼會得蜂窩性組織炎？尤其是在成功嶺，怎麼會再得一次呢？又比如，為什麼師長看到成功湖的龍頭不噴水，就要找你去責備呢？什麼是「師部的參一到參四、政一到政四」呢？……這正是我要的！孩子聽我的故事時，總會勾起他們的好奇心，有些細節我刻意不說，就等這他們問，然後再詳細說明，這時他們的認真程度，絕對比我直接說要高得多。
我還要讓他們知道平順的人生並不常見，有時候令人不可思議的經歷反而能鍛造出另一種人格，我要怎麼讓他們知道呢？很簡單，從孩子們一開始的不相信，到聽出我的保證和細節後，他們最想知道的還有我當時的想法，以及怎麼面對的，這時候機會就來了。我通常會說「人在屋簷下，不得不低頭」的觀念，在無力改變的大環境下，不管是運氣或軍隊，急著去抗爭，還不如想著怎麼更好的保全自己，做好自己，其他的就交給老天爺吧！
您可能會抗議，為什麼要告訴孩子這麼消極的觀念呢？！沒辦法，人生在世本來很多無奈，視而不見或不願承認，並不代表就不會發生，和不以自己的親身經驗，給孩子們一些如何應對人生困境的建議呢？不過，我通常會接著說，歷史上越倒楣的人，坦然接受挑戰之後，通常更容易成功，老天爺欠你的，總有一天會還你的，孩子們的老爹我不能算是成功的人，不過更容易知足，遇到人生的困境時也比較欣然面對，或許這也是老天爺的另一種恩賜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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